兰焰

He shared the fate of criminals

[言金] 石榴之暮 (上)


他们在一起太久了,做爱后屋中遗落的尽是亲密的同谋情氛,拾落一点一点抹回男人的唇,于是他忍无可忍,低下头捉揉着吉尔伽美什白皙滢热的背,迫他迎向自己的吻。于是这场同谋在夜中永无止境,石榴暮似盈光满枝,长夜里开在晶莹的深渊,芬芳四溢,在冥河的水底摇摇曳曳倒映出纤亮剔透的蛛丝。天堂垂怜下一座伊甸,依偎在石榴树的影子里,他们就在地狱之河的鸦影上嬉游胡戏。呓梦里,冬木教会立在灰烬与刺青,时光穿不透的镜中之城,日暮时群鸦齐飞,嗓声甜蜜,吉尔伽美什就在那时仰身回忆,光线一缕缕滑落到他身上。王舒展身体,秋海棠落了黄昏,绮礼的灵魂传来高速公路的轰鸣,房间里尽是玻璃溪流荡漾破碎,似苍翠的青辰,嫩如浆果的深渊,放浪地刺向心脏,因石榴籽芬芳滚裂而搅入幽绿的淤泥和星子。时间是座圆形废墟,因粗鲁和饥渴而黏稠,有一日他们醒来,像在世界上最大的洞穴睁开眼睛,月光苗条透明而破碎,虚无中从这头流向那头。他们看着彼此,却不认识,二十四瓣橘子如二十四个澄澄太阳灿烂甜蜜,心里隐秘的泉水如金币般止不住地汩溢。他们慌了。


“别抬头。”吉尔伽美什推身站起。“正合我意。”男人停在原地。


吉尔伽美什说:“我厌倦了。”


言峰绮礼说:“嗯。”


于是王撑起贝壳似的眼皮,最后看了他一眼。这里是废墟,山峦褐色,没有颂歌。


这是无色的、舔着石块的透明的火:(夜、晚,)一个昏沉而新鲜的伤口。

 

 

 

 


他遥望着昏沉的时间,对着大海的向日葵,绿枝的丁香,眼如朝曦中的灰紫玻璃球。梦境堆得历历如山,抓不住数个世纪的温度,于是它们熄灭。圆形的废墟里,它颤动生长,嗓音变细,火焰消尽。他沿街走,有人叫卖桃子,叫卖孤独。日落时他熄掉灯火,在黑暗中孤独地呆一个小时。感觉很好。梦里陷在淤泥的床,龙舌兰伸出卑微潮湿的舌头,寒冷中却坚硬、凌厉。这像是地球上最后的夜晚。白天,又一天,鹿一样死亡,蛋壳似的天空滑过去,滑过笑声与呻吟,信号灯流泻变绿。一轮将满的黄色月亮浮现出纷芜郁沛,指向河与太阳落下的水。雨声暴乱,土路、尘镜,——人造好人。他瞥见生命像生命流动,情欲并未餮足便攀登至黄昏,血的浓度很深。黑色的空洞旋梯,石榴和火焰,糖霜滚落,他想到本该是如此时刻:水晶吊灯和枝形大烛台投下软绵绵的光线,清软酥骨,石榴红绒布微微揉皱,银器哀哀碰撞,目光交视,恍似亲吻;不合时宜时刻,奏起地中海边甜美感伤的手风琴。美貌而无朽的“格格不入”。月亮碎裂,无可救药。生活是幽暗的扭折迷长隧道,鱼、叶、云、形容,油然脆弱,石榴和火焰幽热滚落,珊瑚渺小发抖得炽热,枯叶上金色的灰尘。这是芬芳与甜蜜的炙伤,寂寞地、昏沉流动,在否定的否定、凝视的翻转中,揭示自己,跌撞散架,语言的迷宫中死去的霎那才知晓自己名叫米诺陶洛斯。洋汁和梦花园,中午时分闪着光落在水上,世界之外下落不明。这是让人怒火高涨的混沌,他在数千年前就曾体会。时间像被打破,幽热阵阵,在十字路口的洁净空气中徒劳等待、心痒难熬。就说说那个男人吧:不,不要。第七层积木,光泽绛红,死去的青草和透明的火,连续的变形中闪电的茉莉。在惊人混乱的日子和生命里描绘着轮廓:烧毁我和烧毁你的火;蜡溶化的翅膀,火。不。灰蓝色墙壁;涂抹波光的空阔,火中之圈,眼睛在思考,不知不觉的蝎子,太阳迅速燃烧。它丢去一切,饮下灰烬,黄昏使你怒火消散,像果实那样永生,石榴和谷穗饮下太阳的遗嘱,这永不启动的道别温柔地放逐了我。


——就谈谈他;就谈谈他。

 

 



 

(这个男人:)沉重的时刻。仿佛用手指将时间拔除。好像直指上空、捅碎星夜,要求卵石和涅槃的星辰,荒谬的硬壳般的天空,时间之外一个微妙的和弦。这些令人不快的东西。能够有选择的人是幸福的,同意被人选择的人也是幸福的。可是这个男人两者都不具备,是人造的好人;椰子说:吃吧!浓荫变成了烛火,刀刃已割到骨头。世界是个圣洁的梦,像海浪一样盲目跌落,在头发深处慢慢地抚摩、两条鱼覆满了紫霞色影,贪婪地嘟囔着拒绝了痛苦、隐秘幽热的泉水。玻璃球在第七层积木,占卜是油墨气味,死去的青草和透明的火,玻璃珠光泽绛红。他心底刮着一底又一底阴凉馥郁的长风,好像过去是唯一的未来,好像能铲起晃晃荡凉的沉滓,原罪浓得聚了肉身。时钟芬芳走了几步,便翻滚、腾挪,有了肉身,从它的舌底流出蜜与奶,深渊里的应许镜子已从三维变成二维,一句语言,一个叹息,过分珍爱地消弥,似是将善良呕吐出的弥撒。这个男人于是拿旧铰链、椰子和小鸟的眼睛压在心脏上,以此来抵御被夺目光彩包裹的玻璃纸,一串吞食巨型蚂蚁的他自己。当然,健康的人是不需要治愈的。如何抵御一个芬芳美丽的苹果?一次孤独无益的服从,撒满阴凉馥郁的长风,晶冷有蕉叶和浆果气味,细腻沙甜的镜子从太阳下伶仃伸出,使他的心脏各跳一下。灵使他开口:“神啊,我为了你的缘故而渴求你!请你现身!”没有回音。这是当然啦;他是怪物。火焰的脸,残忍、多情、破坏其所爱,被雨淋透的窄门是诗吗?时间有如巨大的半明不暗的墨滴,冻僵未稳,未死者将它扛到天亮,一座烧红的明亮深渊,长满新芽,过去将是重新的未来,在踏平和垂死之间。

 

 




  他察觉到当他谈到这个男人时,用了一连串意象,关于他本身却说得很少。这不奇怪。乐园因为失去才成为乐园,在确定之外,有种微妙的,游离放射的粒子似的虚空罅隙,填满绿色蜡烛,或乌凉凄悲的太阳,绝不是入神的圣特蕾莎,或圣特雷萨的狂喜,而是柏拉图所说的那种水与土的混合物。是的,很久以前椴树叶、薄荷叶、竹叶尖,还能拿来泡茶,而他,还是孩子的时候睡觉,脸上带的那格格不入的表情,被漫长、牢不可破地杀死了。这个男人本身即虚无。所以,必须取来柔密、厚润的火,拿灵魂之镜照在深渊之上,观看、或凝视镜中的景象才行。

 

 





哦,是的,我们竭力去发明新的苦难,用以敷衍旧日的。在那里:黄昏时分的街道,火焰飓风;两个死者在友好搏斗,一面燃烧、一面剥落。很久以前在不那么黑暗、可以看透的黑夜里,纸栅栏、铁丝网,阳光缀满篝火和灰烬,又用牛奶揉成剑鞘,削成孤独,枫火中踩去如玻璃枝叶。从那时起,这是孤独,这是柔情明辜的盐,这是融化混沌铸成的钟。仰望着火焰上的风、宇宙吹来的风吧,遥望神秘的一瞥,幽暗的云雾和绝对的黑暗中舀起的、星星般璀璨的圆形的时间,再用白雪和骨头敲打,让正午的河流像整块冰冷的铁板反光。哦,你都做了什么?这不是某种神秘,而是堕落,看看昼行的明亮青草和微醺枝头吻过的云和橘黄色菱形,鱼和鸽子与兔子皮毛深处,它们是苗条的教堂——荒地中簌然飞上天空。椰子:吃吧!(意思是“开始”)荒焰飓风,湖水低唤、心就是金子,可以揉成任何今晚的晚霞形状,在柔情覆顶的山脉底下,厌倦的微微甜蜜,死的骨骼、芬芳透明的颤抖中,安安静静地留住了一块柔意的白面包。门远又远,留不住玫瑰。这存粹是出于幻想的游戏,永恒的忧郁,这是20年代一个夜晚从玉米穗子某个角落发出的声音,什么都可以过滤,除了渴慕与孤独。

 

 




 

 



:跳动的、嗓音变细,吞下不存在的童年,不存在的终点。吉尔伽美什,孤独;孤独,吉尔伽美什。“一个非现实把另一个非现实展示给我们,就像画中的圣徒手指上天”,在你死去之前,我足以讲完;可是我将拒绝再演。舞台上的晃影和火焰是完美休止,我却发觉我无法抵达你,在车灯、百合花上的海,紫色的喊叫,孤独的手指,温暖的器艺的色泽纯金、揉摸浪脊,在我身上来回地滑动。于是下雨、水洼上炙似的闪光一瞥,鱼悸动的修辞,一个夜晚的软绵绵世界,浸湿了梦的柔和亲吻,透明发泡、昏沉、新鲜的伤口,夜、晚,我将中场离去,离去前放一支歌:

 



 

中场时候,就放这支:

 

生活是个扑朔迷离、等待芬芳的长歌,月光苗条却纤密、破碎。世界被暴雨拯救,也被石榴汁染色。纷光淋漓,吻得发粉。我们充沛、孤独,在心底的心底写下这首长歌,带往未知又未知的路途。凌厉、孤独,似刀似刃,布丁和枫树切开如蜜。那就像是某一分钟你的眼睛的颜色,我看到你,看到白雪、烟叶和沙漠,山脉覆顶下目光柔浓,我看向任何一个地方,时间却死了。现在我要看向哪里呢?看向灵魂的覆顶、山林风火的翻覆、晶莹深处的橄榄树吗?我还能看向哪里呢?我躲避影子,躲避自己,裂开的空间里填进飓风、语言和妄想的狂欢,指向无数个夜、无数的星辰,以及黄昏从礁石上跌落。夏天和枯井,果实淹没在光亮里,生命、小鸟、天堂。眼睛模糊。声音颤抖纤细,火焰绿得熟透,玻璃花瓣、常春藤,城门一道道毁坏,在同一时刻。静止残忍,虚无固定,葡萄枝液滋养的符号和雕像,天空一直流到嘴唇。该是怎样滑入这冰冷的躯壳?笑声中你懒懒抵触。我找到那里了吗?拨开寂静的密度、九重葛和香豌豆,白雪和骨头被风磨厉,现在是永恒。岩石、血液,一把带缺口的灰烬,黑暗渺小,珊瑚炽热,你不在任何地方;只在正午的、湖面荒凉的矿井。在它腹里有几近鸽子的呢喃,一双余烬未熄的眼睛,铜锣和树林,飒飒低垂。生命不属于我们,而属于他人,你耳中听到的一直是火焰。而我,将被柔密的镜子照得支离破碎。

 



 

 



    再放一遍:


生活是个扑朔迷离、等待芬芳的长歌,月光苗条却纤密、破碎。世界被暴雨拯救,也被石榴汁染色。纷光淋漓,吻得发粉。我们充沛、孤独,在心底的心底写下这首长歌,带往未知又未知的路途。凌厉、孤独,似刀似刃,布丁和枫树切开如蜜。那就像是某一分钟你的眼睛的颜色,我看到你,看到白雪、烟叶和沙漠,山脉覆顶下目光柔浓,我看向任何一个地方,时间却死了。现在我要看向哪里呢?看向灵魂的覆顶、山林风火的翻覆、晶莹深处的橄榄树吗?我还能看向哪里呢?我躲避影子,躲避自己,裂开的空间里填进飓风、语言和妄想的狂欢,指向无数个夜、无数的星辰,以及黄昏从礁石上跌落。夏天和枯井,果实淹没在光亮里,生命、小鸟、天堂。眼睛模糊。声音颤抖纤细,火焰绿得熟透,玻璃花瓣、常春藤,城门一道道毁坏,在同一时刻。静止残忍,虚无固定,葡萄枝液滋养的符号和雕像,天空一直流到嘴唇。该是怎样滑入这冰冷的躯壳?笑声中你懒懒抵触。我找到那里了吗?拨开寂静的密度、九重葛和香豌豆,白雪和骨头被风磨厉,现在是永恒。岩石、血液,一把带缺口的灰烬,黑暗渺小,珊瑚炽热,你不在任何地方;只在正午的、湖面荒凉的矿井。在它腹里有几近鸽子的呢喃,一双余烬未熄的眼睛,铜锣和树林,飒飒低垂。生命不属于我们,而属于他人,你耳中听到的一直是火焰。而我,将被柔密的镜子照得支离破碎。


“一个非现实把另外一个非现实展示给我们,就像画中的圣徒手指上天”。这是芬芳腾挪的肉身,在渴慕孤独、石榴之暮里,太阳直射到了你的头上;我们颂歌。







—TBC—


这篇可以视为《枫叶山间》的相关联文,也可以不是,毕竟是平行世界似的故事嘛。不过从小径分岔的意义上来说,只是某一结点上不同的结局走向,而都是同一座花园(迷宫)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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